關於變化

貓咪這幾個月的身體都起了大變化,棕黑色斑紋的小男生一轉眼胖了兩公斤,不擔心。白色三花貓,家裡總找人撒嬌找人說話的小女生瘦得剩皮包骨,抱著她心都要碎了。貓飼料成了我們每日的話題,「是不是要吃飯?」「餵了,昨晚放的飼料幾乎沒動。」「唉。」這是我和母親的日常對話。三花小女生還是這裡磨蹭磨蹭,那裡嗅嗅聞聞,每日睡前仍舊不忘在我的肚皮上踏踏。

小女生愛說話的習慣沒變,一口氣可以好幾個轉折那樣招呼著水盆裡的常春藤,坐在窗邊挺直背,脖子隨著眼睛裡的燕子忽上下忽左右的轉溜,嘴裡不時嘀咕兩聲。我們都開玩笑說,她不知在和哪隻家燕談戀愛。偶爾,也會一陣激動的拱起背,奔竄在瓷白色的地磚上,尾巴的毛豎得蓬呼呼的,邊加速邊低吼著準備衝鋒殺敵般的聲音。

貓咪也睡覺,只是現在睡起覺來像團蜷縮的薄毛毯,以前厚實吐納的肚子沒了,乾巴巴的身體上一球股起的是胸膛,看得出來小小的心臟努力地打節奏。

我忍不住翻開幾個月前的照片,想正視她到底變化了多少,總不能每天回家安慰自己,「好像有胖一些」那樣心虛的過日子。小女生的身子幾乎掉了一半。只是我怎麼也想不起這兩個月她是怎麼瘦的。好像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是這樣,中間六十多個日子的印象竟模糊得找不到一點渣。醫生說,身體檢查大致上沒問題,數值都在正常的範圍,要我留心觀察每天有沒有正常吃東西跟喝水,也要注意上廁所的分量,如果都好,也只能等體重慢慢回來。像小女生這樣的成貓,一兩個禮拜的身形是看不出變化的,我們只有等待。

昨晚因為碗裡的飼料一直吃不完,便開了罐頭給他們拌著吃,兩個小毛頭唏哩呼嚕的啃得砸砸有聲,我蹲在旁邊一回兒摸摸頭,搓搓他們的身子,滿足地看著他們吃飯。今早再去看,還是半碗有餘。原本脆脆乾乾的飼料都被罐頭的水分泡濕了,一狠心全倒了垃圾桶,重新再添上一些新鮮的早餐。兩小又循著氣味過來,意思意思吃兩口,轉身理毛去了。

我坐在床沿想著變化。生活的變化、天氣的變化、人們的變化,陽台上小橘子樹的變化,竟沒有一件事是連續的。所有的時間都被切割成片段,像是一個個驛站,我們各憑喜好建立起中間的路途,不連接起來就散落四處,獨立成某一件事情的全貌,我們思考所及之處近是斷垣殘壁,再往前走一點,那是筆直墜落的懸崖。怔忡回頭望,來時路也成了一片風沙。追本溯源畢竟只是我們賴以生活的習慣,並不真的能再走一次已經走過的路。

讀小說,作者巨細靡遺地敘述事情的來龍去脈,事件總是有因有果,我們身處超越故事脈絡的另一個世界,了解他們彼此都不知道的祕密。但從來忘記自己並不是這個世界的全知者,我們仰賴的是事物已經成了的樣子,不自覺地,我們充其量只是剪接師,把這個分鏡和下個分鏡湊合地完美,是我們唯一能扮演好的角色。

於是我也不再回頭細數我們的變化,釐清那一絲一毫的心念轉圜終究只是徒然,儘管看不懂我們之間到底成了什麼模樣、未來將往哪個驛站走去,但往裡頭摸黑尋找已逝的殘跡也無助於此時此刻的相處,心隨念轉,相信自己的念頭起落並有所節制的往前行,斟酌著心裡的情感,過好眼前的日子才是踏實。

把自己交付給愛情的虛空固然迷人,卻像風中的蠟燭一樣易滅易變易動。把自己交付給自我的虛無,雖然更無處躲避,但至少定錨定得穩當。寧可當風吹前進的帆,也不要成為不斷熄滅的燭火。好像我也只能不再回頭揣測貓咪的生活,看好今朝今日那樣走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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