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傷害是最簡單的答案

狀況一天一天變糟。 原本一個人的低潮就是低潮,而放入多人視角之後,A點到B點就更遙遠了。 不要試著去解決妳不能解決的問題,越洋電話裡的 TY 説。 但我無法假裝看不見那些虛偽,愛的虛偽。以虛偽的程度來看,糟應該要更糟。 對所謂家的情緒終於爆發,她很平靜。看完心理諮商師後,她竟然教我不要鑽牛角尖,她竟然告訴我,妳出來吧好嗎?不要自己待在那裡了。 只是我在這裡已經太久了,媽媽。傷害太多了,傷害衍生的傷害已然入骨。而中止傷害對我來說一直都只有一條路。 書寫是救贖。我也不相信了。文字是謊言,愛也是。我問她,妳可以承認傷害嗎?妳可以承認爸爸對妳的是傷害,外公對妳的是傷害,我對妳也是傷害。那些要妳看守的人生對妳都是傷害,妳是攀附於傷痕之花,妳不承認傷害,就無法停止傷害。她說,沒有,我沒有被傷害。 沒有關係,傷害的被傷害的都是我。所有人都害怕瘋掉,以為活在虛假裡就很安全。我不怕,我本來就是瘋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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右手不動的時候隱隱發痛,抓握東西打字拿筷子提包包,一使力皮裡的骨頭就似腫脹移位,而包覆著的肌肉無力,酸麻冰冷。我應該去學更具破壞性的運動,像是拳擊。 英文那句話叫做 I'm lost it. 意思是完全失去控制,身體裡的獸張牙舞爪飛竄而出,一次、兩次、三次,你用自己都沒有聽過的聲音嘶吼著,我是你的女兒,你知道嗎? 他聽不懂的,你靜下來後發現,當你是一頭獸,你只能反擊,其餘都是不可能的。 你恨他讓你變成那頭獸,更精確的,你恨自己身體裡的那頭獸。你用幾十年的時間馴養他,安撫他,關著他,有時候帶他去散步假裝一切如常,對他說話,你不餵養他,你讓他受餓挨凍受苦日曬,你希望他在你身體裡死掉。但你知道那頭獸從未離開,他只是更強壯。 你就是那頭獸,這不是文學性的修辭。那是瘋狂的基因,那是放逐的自毀的傷害的漫長學習。你甚至不知道那頭獸怎麼住進來的,他什麼時候蟄伏在你每一個細胞裡流竄躲藏。暗處謀逆有朝一日要撲向那個強壯的人,和他同歸於盡。 你就安全了。你拿他們從小送你和你共生的獸,吃咬他們,血肉模糊的快感。好像又回到你的第二個家,你不懂那麼小的年紀,為什麼記憶如此清晰。你的房間和他們對門,進你房門的正前方是桌子,右側是一張單人床。門外嘈雜危險的時候,你鎖上房門背對跪坐,面向桌上那尊小小的關雲長紅木神像,前後搖擺。你無力介入外面的世界,你只能原地搖晃。那頭獸,就是這樣住進來的吧。 你想要愛他,但你不能。他是所有惡的代名詞。他只會攻擊,即便你是女人你是孩子你是妻子你是女兒,都無所謂。那頭獸不識人,那頭獸只懂威嚇而後撕咬。 這十幾年間,你以為再也沒見過那頭獸。才發現他一直在那,那是你,是你缺席的父親贈與你最珍貴的親緣線索。恭喜你,你還是有父親的,只是他是一頭獸。 你曾試著要去了解那頭獸,並在各式各樣的場合裡尋找獸的身影,學習那頭獸各種可能的變形,譬如自卑譬如自恨譬如衝動譬如熱情,又譬如太過柔軟而必然暗地豢養獸。知道自己在找什麼,你才找得到。你找得到,才躲得掉。可悲的是,一旦你訓練自己去找那頭獸,就會因為不是那頭獸而重複重複尋找。你無法抵抗複製的誘惑,你讓自己生病,試圖驅散尋獸的動力。逐漸你知道,那是獸的邪靈,而獸的宿命不是被放逐就是攻擊。 一頭獸的命運,是攻擊另一頭獸。不能一起生的時候,就一起死吧。你今天終於又聽到了獸的哀鳴,多麼熟悉

三月風暴

三月開始的風暴充分而完全地席捲生活。和母親以及父親的聯繫與斷裂,終於像是破堤的壩,敲碎美好恬靜的假象。三十年前那個被毀了的家,被毀了的每個人的人生,不要再假裝安好了。 我沒有辦法假裝愛你,爸爸,我也沒有辦法假裝不愛你。 我沒有辦法假裝恨你,媽媽,我也沒有辦法假裝不恨你。 這些事情終於能離開那個陰暗的地方,在視線終於哭得模糊,聲音因為嘶吼如磨砂過而刺痛,右手因為發了瘋搥地板而受傷之後,又短暫平靜下來。至少此刻的心跳不快,鼻子不如嗆水般痛咽著。 但都沒有關係,這和回家比起來,或和他們可能一起出現在畢業典禮上比起來。都是小事。 一個人被生下來,一個人面對,一個人走,誰都不准靠近。

春天寫字

寫字,寫字,寫字。 當心裡有事或躊躇或疑惑,腦中響起的就是這三個重複的詞。 書寫的慾望總勝過無語迷惘。用語言能力去解釋現況、梳理思路,那是我們同類人的習性。書寫或語言的功能或稱之為宿命的東西,那是試圖用已知的符號企圖捕捉蒸散在空氣中的朦朧意識。藉由標定而確定心性,確認此刻自我於人生象限中的位置。但千萬不可忘記符號的習得是建基於重複配對,而意象與符號並不總是疊合,於是意識或抽象難以描述之物不得不遷就語言的邊界而被記下。 那是,我們藉以理清自己的唯一工具其本質上的限制,極可能啃噬現刻自我以符合標定,程度而已。在一字一句的劃界之中,自我受困過往而寸步難行。 語言使用的練習,辨認心性的練習,若要再創可能,唯有不害怕變故易常,如連日大雨湮沒的綿延草原,實藏生生不息之春意。

初春分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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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初的時候把家裡的多肉們分盆,去年夏末 PF 搬到家裡帶了兩盆來託孤,加上原本在舊家花圃一盆撿來的、一盆在布萊頓買的,經過半年一年,從四盆變成了十多盆。 PF 帶來的那兩盆長得又壯又茂盛。據說原本安放他們的位置陽光很好,只要倫敦是晴天,都曬足了日頭。也許他們搬來牛津正值初秋,是陽光開始遞減的時節,也許是他們在這只能貪著每日幾小時的斜曬陽光,於是整個秋季與冬季,枝莖徒長地厲害。我曉得是沒有陽光所致,但因為日日仔細觀察,無法看著他們長得辛苦而什麼都不做,所以澆水,每日檢查土的濕度,只要人在家而有陽光,就一盆一盆順著光線軌跡帶他們移動。幻想他們多曬得一點陽光就會好起來。殊不知冬季不需水分,而原本太茂盛卻突然失去舊有環境仍擠壓在小盆,才讓活著艱辛。做與不做,都不見好轉。 冬天的徒長是必然,這是要等到春天才會知道的事。 植物的強韌在於對環境敏感。不同厚度大小的葉片、不同深度的土壤與排水花器,還有陽光調節的時間,即使同種仍會長出不同樣貌。經過一季冬日煎熬,徒長的多肉又高又稀疏,葉子枯黃掉落,顏色很淡。今年春天來得漫長,過去四年沒有遇過一次雪,今年三月竟然又下了一個週末,氣溫偶仍低探。但植物不需要知道春天是不是漫長,奇蹟似的,隨著日照時間變長,每一株都開始繁茂。終版論文交出去後,降雪第二天,一株一株重新填土、分盆。 分盆之後只能等待。並不知道剪下來的幾株頂芽夠不夠強壯到重新生根,不知道母株經過修剪會不會因為太多傷口而萎靡。做了決定之後,其他交給時間。 觀察植物是唯一能做的事情。根系隱沒土壤、不能澆水,當植物如如不動,你不曉得他是不是真能活過環境變化。但細微改變即便不是發芽抽長,卻也不是漠然,若能直視變化其實生根於日常,根系下探甚至不需照看,那是因等待而生的養分。至於他會長成什麼樣子、需要多少時間,不抱期待靜心數算便是。 植物需要的很少,空氣、土壤、陽光,微潤的土壤,但所有條件必須交會,他們不說話,你只能感覺根系蔓延,輕待枝葉悄然茁壯的一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