獸
右手不動的時候隱隱發痛,抓握東西打字拿筷子提包包,一使力皮裡的骨頭就似腫脹移位,而包覆著的肌肉無力,酸麻冰冷。我應該去學更具破壞性的運動,像是拳擊。
英文那句話叫做 I'm lost it. 意思是完全失去控制,身體裡的獸張牙舞爪飛竄而出,一次、兩次、三次,你用自己都沒有聽過的聲音嘶吼著,我是你的女兒,你知道嗎?
他聽不懂的,你靜下來後發現,當你是一頭獸,你只能反擊,其餘都是不可能的。 你恨他讓你變成那頭獸,更精確的,你恨自己身體裡的那頭獸。你用幾十年的時間馴養他,安撫他,關著他,有時候帶他去散步假裝一切如常,對他說話,你不餵養他,你讓他受餓挨凍受苦日曬,你希望他在你身體裡死掉。但你知道那頭獸從未離開,他只是更強壯。
你就是那頭獸,這不是文學性的修辭。那是瘋狂的基因,那是放逐的自毀的傷害的漫長學習。你甚至不知道那頭獸怎麼住進來的,他什麼時候蟄伏在你每一個細胞裡流竄躲藏。暗處謀逆有朝一日要撲向那個強壯的人,和他同歸於盡。
你就安全了。你拿他們從小送你和你共生的獸,吃咬他們,血肉模糊的快感。好像又回到你的第二個家,你不懂那麼小的年紀,為什麼記憶如此清晰。你的房間和他們對門,進你房門的正前方是桌子,右側是一張單人床。門外嘈雜危險的時候,你鎖上房門背對跪坐,面向桌上那尊小小的關雲長紅木神像,前後搖擺。你無力介入外面的世界,你只能原地搖晃。那頭獸,就是這樣住進來的吧。
你想要愛他,但你不能。他是所有惡的代名詞。他只會攻擊,即便你是女人你是孩子你是妻子你是女兒,都無所謂。那頭獸不識人,那頭獸只懂威嚇而後撕咬。
這十幾年間,你以為再也沒見過那頭獸。才發現他一直在那,那是你,是你缺席的父親贈與你最珍貴的親緣線索。恭喜你,你還是有父親的,只是他是一頭獸。
你曾試著要去了解那頭獸,並在各式各樣的場合裡尋找獸的身影,學習那頭獸各種可能的變形,譬如自卑譬如自恨譬如衝動譬如熱情,又譬如太過柔軟而必然暗地豢養獸。知道自己在找什麼,你才找得到。你找得到,才躲得掉。可悲的是,一旦你訓練自己去找那頭獸,就會因為不是那頭獸而重複重複尋找。你無法抵抗複製的誘惑,你讓自己生病,試圖驅散尋獸的動力。逐漸你知道,那是獸的邪靈,而獸的宿命不是被放逐就是攻擊。
一頭獸的命運,是攻擊另一頭獸。不能一起生的時候,就一起死吧。你今天終於又聽到了獸的哀鳴,多麼熟悉,多麼像家。
要回家嗎?是啊,你準備好了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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